从萧宴那里,楚寒得到了关于这位贵妃的基本信息。
贵妃殷无月,当朝皇后殷无忧一母同胞的妹妹,于十八年前太子周岁宴上献唱得皇帝青眼,入宫为妃。然而在两年后——也就是十六年前——她突然神秘地得了失心疯,自此再未现于人前。
世人都道此事必与皇后有关,萧宴却知并非如此。在他眼中,母后为人坦荡,若真是她所为,断不会矢口否认。
况且,他深知,对于这位胞妹,母后的感情一直很微妙。
寻常姐妹之情,不外乎几种:或宠溺至极,或心生嫉妒,抑或是欢喜冤家般的打闹。但母后对贵妃的感情却不属于其中任何一种。
每当谈及贵妃,她语气中总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敬畏——这种敬畏历经十六年光阴,至今未改。
若要说个不恰当的比喻,母后待贵妃不像对待胞妹,反倒像虔诚的信徒在供奉神使。
但有一点可以确定,无论皇后对胞妹怀着怎样的感情:当今大梁,她恐怕都是唯一还能见到贵妃的人。
“就连皇上都不行吗?”楚寒略感惊讶。
“不行。”萧宴斩钉截铁地摇头。
楚寒沉默片刻,郑重行礼:“烦请太子殿下为我引见皇后娘娘。”
萧宴轻叹:“你我之间何必多礼?此刻未到申正,母后应当还未歇息,不必递拜帖,直接去便是。”
“多谢殿下。”楚寒仍执意行礼,随即快步跟上。
所幸坤宁宫与太子府相距不远,不多时,楚寒已立于宫门之前。
……
坤宁宫内,暖香浮动,珠帘轻晃。
楚寒刚随萧宴踏入殿门,一道明艳的身影便提着裙摆翩然而至。
皇后殷无忧笑得眉眼弯弯,一把拉住楚寒的手,亲昵地晃了晃。她今日发间只簪了支金步摇,随着动作轻轻摇曳,衬得整个人愈发娇俏灵动。
萧宴无奈:“母后,您先穿好鞋……”
“要你管?”皇后冲儿子皱了皱鼻子,转头又对楚寒绽开笑颜,“寒儿,本宫新得了匹流光锦,正想着给你做身衣裳呢!快来看看喜欢什么花样?”
说着就要拉她去偏殿,楚寒连忙拦住:“母后,您慢些,先把鞋穿上。”
皇后闻言略带失落地点了点头,嘟起嘴巴:“好吧,寒儿说什么就是什么。”
见皇后还是这般模样,楚寒不由会心一笑。
几日不见,皇后娘娘倒是一如既往。在这深宫之中,能保持这般性子的,恐怕也就只有皇后娘娘了。
待皇后穿好鞋袜,她忽然眨了眨眼,凑近楚寒耳畔,用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“悄悄”道:“是不是宴儿又惹你生气了?你告诉姨母,姨母帮你揍他!”
楚寒忍俊不禁:“母后说笑了,殿下待我极好。”
……
楚寒一时语塞,不知该如何向皇后娘娘开口询问贵妃娘娘的事。
皇后却先轻笑出声:“行了,寒儿,今天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?”
楚寒闻言一惊:“皇后娘娘怎么知道我有事相求?”
皇后神色忽然哀怨:“还不是因为寒儿你?有事钟无艳,无事夏迎春。哀家都习惯了,不必安慰。”
这话竟与萧宴如出一辙,楚寒心中诧异。只是皇后娘娘,您说这话良心不会痛吗?萧宴也就罢了,自己平日里没少来探望皇后啊。
虽这么想着,楚寒终究不便直言。她悄悄向身侧的萧宴递了个眼色,两人开始眼神交流:
楚寒:求助,急。
萧宴:(挑眉)有事钟无艳,无事夏迎春。不帮。(作势移开视线)
楚寒:(眼神坚决)帮了这件事,日后要求随你提。
萧宴:(眼中闪过笑意)成交。
萧宴轻咳一声:“母后,我们今日确有要事相求。”
皇后眨了眨眼,突然雀跃:“莫非……你们要成亲了?请我去做见证?”
楚寒:“……”
萧宴:“……不是。”
皇后失望地叹气,很快又凑近楚寒,笑吟吟地问:“那寒儿,你喜欢宴儿吗?”
楚寒耳尖微红,下意识要答:“喜……”
萧宴眼睛一亮,却见楚寒突然顿住——差点又被皇后娘娘带偏了话题。
“母后,这次来,我们是想问您关于贵妃娘娘的事。”
楚寒语速急促,像是生怕皇后再次转移话题。
话音刚落,她敏锐地捕捉到皇后脸上一闪而过的异样。
但异样转瞬间,很快皇后又恢复了天真烂漫的神态,“无月啊……”她轻声呢喃,“你们问她做什么?”
楚寒没有错过这稍纵即逝的情绪变化。她深吸一口气,决定和盘托出。
从昨夜离奇的发现到今晨紧迫的追查,她将整件事原原本本地道来,目光始终紧锁着皇后的反应。
随着叙述深入,她注意到皇后的手指开始微微颤抖,眼底浮现出难以名状的复杂情绪。
末了,楚寒郑重行礼:“母后,此事关系重大,还请您如实相告。”
殿内陷入短暂的沉寂。皇后轻叹一声,目光飘向远处:“怎么说呢?哀家这个妹妹.……”她的声音突然变得飘渺,“自小就与常人不同。”
皇后似乎陷入回忆,指尖轻轻摩挲着袖口的绣纹,低声道:“寒儿,你与阿宴自幼相识,那哀家的母族想来你也知道。”
楚寒点头。她当然知道。
皇后殷无忧的母族——殷家,曾经是与朝天阙齐名的两大术法世家。只是后来不知何故,渐渐败落,最终沦为寻常贵族。
难道……贵妃的事,竟与殷家有关?
不等她开口询问,皇后已继续道:“从小,父亲常对我说,几百年前大梁初立时,殷家曾与朝天阙分庭抗礼。这并不简单——要知道,朝天阙由数个家族联合而成,而殷家,自始至终只有一族一姓。”
闻言,楚寒点头,表示认同。
“以一己之力抗衡诸世家……每每提及此事,父亲眼中尽是骄傲。”皇后目光微黯,“可无论他多么自豪,败落了,就是败落了。”
“到了我这一代,殷家早已凋零,整个家族只剩太爷爷一位术士,还是个半吊子。”
她轻轻摇头,似在自嘲:“说是‘太爷爷’,其实他老人家无儿无女,论血脉,不过是殷家一个不起眼的旁支。‘太爷爷’只是辈分的称呼。”
“小时候,我很怕他。记忆中,他总是疯疯癫癫的。”仿佛又看见了那个老人,她说“我曾问父亲,太爷爷为何会这样。父亲只说,那是殷家术法的最高奥义,我们不懂。”
“我确实不懂,只是本能地远离他。日子就这样过去,直到有一天……”皇后的声音忽然一滞,指尖微微收紧,“我发现,无月站在了他身边。”
她抬眼看向楚寒,眸中情绪复杂:“父亲曾说,殷家的术法要断了。可实际上没有。无月成了新的继承人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