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露还沾在基地宿舍楼下的月季花瓣上,邢成义刚晨跑完,额角的汗珠子顺着下颌线往下滑,闻言往晾衣绳的方向偏了偏头——徐涛正踮着脚把衬衫往绳上搭,蓝白条纹的布料被风一吹,差点扫到陈露的发梢。
“去之前的店啊?”陈露抬手把耳边的湿发别到耳后,发梢的水珠滴在米白色的T恤上,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,“是不是那个开在老巷子里的‘清禾斋’?你之前说过,那儿的天井里种着棵石榴树。”她说话时,小虎牙随着笑意轻轻蹭着下唇,声音像浸了晨露的泉水,脆生生的。
徐涛把最后一只袜子夹好,拍了拍手凑过来:“我记得你说过,清禾斋的张师傅最会做‘素烧鹅’,用豆腐皮裹着香菇丁炸,外面刷的糖色是用麦芽糖调的,对不对?”他挠了挠后脑勺,晒得微黑的脸上带着点期待,“正好我今天也没事,要不——”
“一起去?”邢成义接话时,目光落在陈露湿漉漉的发尾上,顺手从口袋里摸出包没拆封的纸巾递过去,“先把头发擦干,巷子里早上有风,别着凉。”
陈露接过纸巾,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指腹,像触电似的缩了缩,低头笑了:“还是邢哥细心。”她拆开纸巾擦着发梢,碎发贴在颈侧,衬得脖颈又细又白,“那我回去吹个头发,十分钟就好!”说着转身往宿舍楼跑,高马尾在身后甩成一道轻快的弧线。
徐涛看着她的背影,用胳膊肘碰了碰邢成义:“成义哥,你说张师傅还认得你不?你当初从清禾斋调去总部培训,走得挺急的。”他踢了踢脚下的小石子,“我还听说,你在清禾斋的时候,总帮着隔壁修鞋的李大爷挑水,是不是真的?”
邢成义望着巷口的方向,晨光透过树叶在他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子:“张师傅记性好,肯定记得。李大爷的修鞋摊还在,上次视频时他说,石榴树今年结的果子比往年多。”他顿了顿,声音放轻了些,“其实不光是回去看看,想请教张师傅个事——咱们素味斋新上的‘素火腿’,总觉得少点嚼劲,张师傅以前教过我‘豆腐压制要分三次’,想再问问细节。”
正说着,陈露背着个帆布包跑回来了,头发蓬松地披在肩上,发尾还带着点卷,手里拎着个塑料袋:“我妈寄的绿豆糕,给张师傅和李大爷带点。”她晃了晃袋子,透明的包装里露出浅绿色的方块,“邢哥,清禾斋的天井是不是能看到鸽子?你以前说过,每天早上都有鸽子从屋顶飞过。”
“嗯,老巷子里有户人家养鸽子,早上七点准时放飞。”邢成义往巷口走,步子不快,“张师傅总说,做素斋和养鸽子一样,得有耐心——鸽子认家,味道也认人,你对它上心,它就给你实在滋味。”
徐涛跟在后面,忽然想起什么似的:“对了,你走之后,清禾斋是不是新招了个学徒?上次听王店长说,那小伙子笨手笨脚的,总把酱油瓶打翻。”
“叫小林,”邢成义笑了笑,“我走前带过他半个月,切菜总爱走神,眼睛老盯着窗外的石榴树。”他抬头看了看天,晨光正好,“说不定这次去,能尝尝他做的素面。”
陈露蹦蹦跳跳地走在中间,忽然停下来指着巷口的早点摊:“要不买点油条?张师傅以前总说,配清禾斋的豆浆最对味。”她仰着脸问,小虎牙在阳光下亮晶晶的,“邢哥,你还记得不?你以前总说,清禾斋的豆浆是用石磨磨的,比机器打的香。”
“记得。”邢成义看着她眼里的光,忽然觉得这几个月的培训时光像指缝里的沙,明明走得快,却在这些细碎的回忆里落得很实。他往前迈了一步,声音里带着点笑意:“走吧,去晚了,石磨豆浆就卖完了。”
三人并肩往巷子里走,晨光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,陈露的笑声混着徐涛的念叨,还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鸽哨声,像一串被风吹响的风铃,把匆匆而过的时间,都衬得温柔了些。
老巷子的青石板路被晨露浸得发亮,踩上去能闻到潮湿的青苔味。刚拐过第三个弯,就听见“吱呀”一声,清禾斋的木门从里面拉开,张师傅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,正往门楣上挂“营业中”的木牌,看见他们仨,手里的木牌“啪嗒”掉在台阶上。
“成义?!”张师傅的声音有点发颤,几步跨下台阶,攥着邢成义的胳膊上下打量,“瘦了点,但精气神更足了!这两位是……”
“张师傅好,我叫陈露,这是徐涛,都是素味斋的同事。”陈露把绿豆糕递过去,笑得眼睛弯成月牙,“邢哥总提您做的素烧鹅,我们今天特地来蹭饭的。”
“蹭饭好!蹭饭好!”张师傅接过绿豆糕,往屋里喊,“小林!快烧壶好水,再把昨天腌的糖蒜端出来!”他拉着邢成义往里走,指着天井里的石榴树,“你看这树,今年枝桠都快伸到房梁上了,秋天结的果子甜得齁人,我给你留了一筐,等下带走。”
天井里果然有鸽子飞过,翅膀扑棱棱的响。小林从后厨跑出来,个子蹿高了不少,见了邢成义,脸“腾”地红了,手在围裙上蹭来蹭去:“邢……邢师傅,我现在切菜不走神了。”
“我看看。”邢成义走到案板前,小林赶紧拿起刀,切了盘土豆丝,细得均匀,长短也差不离。邢成义点点头:“比以前稳多了,刀背压得正,不错。”
小林咧嘴笑起来,露出两颗小虎牙,倒和陈露有几分像。陈露凑过去看,忽然指着墙上的日历:“张师傅,这日历还是去年的呢。”
“懒得换。”张师傅往石磨边蹲,“你们来得巧,正好磨新豆浆。成义,来搭把手?”
邢成义挽起袖子,和张师傅一人推着一个磨盘把手,黄豆混着清水从磨眼里漏下去,磨盘转起来,乳白色的浆汁顺着石缝往下淌,带着股生涩的豆香。“还是这石磨得劲。”徐涛蹲在旁边看,“机器磨的总像少了点筋骨。”
“可不是嘛。”张师傅喘着气笑,“石磨转得慢,豆子的油气能慢慢碾出来,喝着才厚。就像你们做素火腿,豆腐压制时得等它‘喘口气’,第一次压半刻钟,松一松,让水汽跑掉点,再压,才能攒住劲。”
邢成义眼睛一亮:“您说的是不是‘三压三松’?我总把握不好松的时间。”
“差不离。”张师傅停下磨盘,用木勺刮着磨盘上的浆糊,“第一次压狠点,把多余的水逼出来;第二次轻些,让豆腐里的气孔匀匀;第三次再压实,这样切的时候才不会散,嚼着有弹劲。”他拍了拍邢成义的胳膊,“做菜和磨豆浆一样,急不得,得顺着它的性子来。”
陈露在天井里转悠,看见墙角摆着几盆多肉,叶片胖乎乎的,忽然喊:“邢哥,你看这盆‘玉露’,和你桌上的那盆一模一样!”
邢成义探头看了看,笑了:“这是我走时留下的,没想到养得这么好。”
“小林天天给它浇水,说这是邢师傅的‘念想’。”张师傅的声音从石磨那边传过来,带着点打趣的意思。小林的脸又红了,赶紧往厨房跑:“我去看看糖蒜腌好了没!”
正说着,隔壁修鞋摊的李大爷拄着拐杖过来了,看见邢成义,笑得胡子都翘起来:“小邢回来啦!上次托人给你带的石榴,收到没?”他往陈露和徐涛手里塞橘子,“这俩孩子面生,是小邢的同事?好,好,都是实在人。”
太阳慢慢升高,豆浆的香气混着糖蒜的酸香漫了一院子。张师傅端出刚炸好的素烧鹅,金黄的豆腐皮裹着香菇丁,咬一口,脆壳里淌出滚烫的汤汁,带着麦芽糖的甜。陈露吃得直咂嘴,徐涛则捧着碗豆浆,连说比素味斋的机器磨的香。
邢成义看着眼前的一切,天井里的石榴树、石磨转动的吱呀声、张师傅和李大爷的唠叨,忽然觉得,所谓“回去看看”,不只是看老地方,是看那些藏在时光里的念想——就像石磨磨出的豆浆,不管过多久,那股子实在的香,总在心里记着。
临走时,张师傅往邢成义包里塞了袋石榴籽,红得像玛瑙:“回去试着用它做点心,加点蜂蜜,酸甜口的,准受欢迎。”他又看了看陈露和徐涛,“有空常来,素斋和清禾斋,本就是一家人。”
三人往巷口走,陈露手里抛着李大爷给的橘子,徐涛哼着不成调的歌,邢成义摸着包里温热的石榴籽,忽然觉得,这匆匆而过的时间里,总有些东西是慢下来的——比如手艺,比如牵挂,比如这些走了又回来的温暖。
走出老巷子时,日头已爬到头顶,青石板上的露水早被晒得一干二净。陈露把最后一瓣橘子塞进嘴里,舌尖还留着酸甜味,忽然指着街角的公交站牌:“要不咱们坐公交回去?走路怪热的。”
徐涛正低头看手机,闻言抬头:“我查了,坐3路车能直达基地,就是得等十分钟。”他往站牌旁的梧桐树下挪了挪,“这儿凉快,歇会儿正好。”
邢成义靠在站牌柱上,从包里摸出瓶水递给陈露,又给徐涛抛了一瓶:“张师傅说的‘三压三松’,我刚才在心里过了一遍,确实是我之前少了‘松’的步骤,总想着一次压到位,反倒让豆腐里的气憋住了。”
“就像揉面团?”陈露拧开瓶盖,喝了口水道,“我妈总说,揉完面得醒一会儿,让面筋‘喘口气’,蒸出来的馒头才松软。”她晃了晃腿,帆布鞋的鞋带松了,垂在脚踝边轻轻扫。
“差不多这个理。”邢成义点头,“食材也有脾气,你顺着它,它就给你好滋味。就像小林,以前总急着把菜切得快,现在沉下心慢慢练,刀工不就稳了?”
徐涛忽然笑了:“说起来,小林刚才偷偷塞给我一包东西,说是他自己做的素饼干,让我转交给你。”他从口袋里摸出个油纸包,“还叮嘱我,千万别说是他做的,怕你觉得不好吃。”
邢成义打开纸包,里面是几块不规则的饼干,边缘有点焦,带着股淡淡的芝麻香。他拿起一块放进嘴里,嚼着嚼着笑了:“比我当初教他时做得好,有进步。”
陈露凑过来也拿了一块,咬了一小口:“有点像咱们素味斋的芝麻脆,就是甜了点。”她眼睛一转,“回去咱们可以教他调糖的比例,用点代糖,既甜又不腻,肯定更受欢迎。”
公交“哐当哐当”地来了,三人上了车,找了后排的空位坐下。车窗开着,风灌进来,吹得陈露的发梢乱飘。她伸手按住头发,忽然指着窗外:“快看,那是不是江湖菜馆的伙计?”
车窗外,几个穿黑布褂的汉子正往面包车上搬箱子,里面装的像是刚采购的新鲜辣椒,红得亮眼。徐涛探头看了看:“好像是去批发市场进货,他们家的辣椒用得快,听说每天都得补一次货。”
“做江湖菜就是这样,讲究个‘鲜’字,食材得当天采当天用。”邢成义望着窗外掠过的街景,“咱们素斋用的菌菇,不也是每天早上现送的?其实不管素的荤的,对新鲜的讲究都是一样的。”
陈露忽然想起什么,从帆布包里掏出个小本子,是她平时记菜谱的:“刚才张师傅说用石榴籽做点心,我记下来了。要不咱们回去试试?把石榴籽剥出来,和糯米粉混在一起,蒸个发糕,再淋点蜂蜜,肯定好吃。”
“还可以加点椰蓉。”徐涛接话道,“上次总部培训时,李老师教过用椰蓉提香,配水果特别搭。”
邢成义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,忽然觉得,这几个月的时间虽然快,但大家好像都在悄悄成长——陈露从一开始只会切简单的蔬菜,到现在能琢磨出新菜式;徐涛以前总毛手毛脚,现在擦玻璃都能擦得发亮;而自己,也从刚来时的拘谨,慢慢学会了在灶台前找到踏实的感觉。
公交到站时,基地门口的石榴树正开得热闹,火红的花攒在枝头,像一团团小火焰。陈露跳下车,指着树上的花笑:“你看,这棵树和清禾斋的好像,就是结的果子不一样。”
“这是花石榴,只开花不结果。”邢成义跟在后面,“清禾斋的是果石榴,秋天能吃果子。”他顿了顿,“但不管结果不结果,开花的时候都一样好看,对不对?”
陈露愣了一下,随即笑起来,小虎牙亮晶晶的:“邢哥你这话,说得真有道理。”
徐涛拎着张师傅给的石榴籽,快步追上他们:“快回去吧,我饿了,想尝尝素味斋今天的素面。”
三人往食堂的方向走,影子被夕阳拉得很短,贴在地上跟着动。邢成义看着前面陈露和徐涛的背影,忽然觉得,所谓时光匆匆,或许不是真的走得快,是因为身边有这些一起往前走的人,日子才显得饱满又轻快——就像灶台上慢慢熬着的汤,火候到了,自然就有了醇厚的滋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