才一合眼,便听雄鸡高唱,眼开眼东窗已红,忙整衣来到堂中,岳夫人已烧好早饭。岳之洋道:“冲儿,今日容你睡个懒觉,以后可不许了。为父与同苦大师商量好,这九天内上半天同苦大师授你少林功夫,下半天为父授你电光剑法。”少冲甚是惶恐,道:“孩儿必当努力习武,不负大师和爹的重望。”
饭罢来到演武场,同苦道:“少林寺自魏晋之际建寺,至今已有一千三百余年,武功主要传自达摩老祖,宋代觉远上人搜揽天下武功,各取所长汇成七十二绝技,每一门绝技从头练起,也得费大半生心力才能练成。要想有九日之内习成一门,不啻于痴人说梦。老衲只教你一些克敌制胜的绝招,藉此临场发挥,威力亦足惊人。每日一招,共是九招。其所破解的也是当今武林中威名赫赫的九种武功。”当下摆开架势,演示了一招大擒拿手中的“海底捞月”。此招可破屠龙魔功。又是将招势中的诸多变化详解了一遍。空乘在旁也时作参证。少林寺有南拳北腿之说,同苦人到中年才投少林门下,练功时日无多,却对少林功夫了若指掌,空乘自己不会武功,却说得出武功中最为精深的道理,连少冲也大为惊佩。
少冲悟性不低,但一个上午下来,于这一招并不怎么熟练。下午则向岳之洋习电光剑法。电光剑法要旨在一个“快”字,以快御慢,让敌人猝不及防。岳之洋点了半炷线香,要少冲在半炷香内用剑刺水三千六百下,累得他第二天抬不起膀子,却不叫痛,照旧随同苦练功。
第二日同苦教少冲罗汉拳中的一招“犀牛望月”,此招可破西沙鬼窟的弥宗神拳。下午岳之洋抓了一布袋的蜜蜂、苍蝇突然放出来,要少冲击刺。少冲只刺落了十之一二。
第三日上午习蝎子腿中的一着杀招“伏身反蜇”,此招破武当派的鹤手长拳。这一招甚是厉害,人本匍匐在地,一腿突然从身后弯踢上来,攻敌于出其不意。下午仍是击刺蜂蝇,却毫无进步。晚上也不休息,自捉萤火虫来习练。
第四日同苦见少冲练功有些走神,便道:“习武最忌心浮气躁,贪多务得。凡事不可太过执著,随缘罢了。”少冲听了如有所悟,这几日想一口气吃成个胖子,果然浮躁,便道:“弟子眼见时日仓促,生怕所学不多,有负众望,心中一想及此,便浮躁走神。弟子也知有害,却无法克制。”同苦道:“《心经》上有云:依般若波罗蜜多故,心无挂碍,无挂碍故,无有恐怖。”你要学会忘,忘了英雄大会这回事,心中只有眼前之事,闭上眼睛存想一番,忘了么?”
少冲闭上双眼,什么也不想,丹田内立即聚拢一团内息,浑身甚是舒泰,睁眼道:“忘了!”当下学同苦所教武功,甚是得心应手,往日一个上午只领会得一个招势奥妙的六七成,现下已有八九成。下午击刺蜂蝇时,心中只有眼前飞动的蜂蝇,剑光到处,坠落如雨。岳之洋大喜,道:“我儿进展神速,想为父当年学艺时,到你这个地步,也得花三个月。”次日便扎个稻草人,在其膻中穴、玉堂穴、会阴穴等七处大穴处各系一朵小红花,叫少冲练电光剑中的一招“七星落长空”,一招之内将七朵红花尽数剔落,却不能弄倒稻草人。
到第八日上,岳之洋见少冲这招像模像样了,便将电光剑法从第一招“黑云压城”、“雷鸣九天”、“金蛇吐信”、“暴打梨花”,直到“拨云见日”共是二十八招彻头彻尾演示了一遍,他一招一招比划,其间连贯之处理旬详加解释。少冲见了,不觉这套剑法有何高妙之处,倒觉过于花哨,临敌之际多半无用,但爹爹既是郑重其事,自己也不好偷懒,便将每招每势认认真真学会,无奈只有两天时间,只学到个大概,只是心中牢牢记住,以备日后勤加习练。
到第九日,岳之洋看了少冲的一招一招演练,叫少冲将整套剑法连贯起来,舞时越快越好。少冲便以击刺蜂蝇的快法舞剑,只觉如电闪雷鸣、疾风狂飚一般。旁边人看了,只见灰影一团,剑动如电,不知剑在何处,人在何处。少冲舞毕,额头汗水涔涔而下,心道:“原来电光剑法快起来境界大不相同。”岳之洋颔首捋须道:“九日内能练成这等模样,已不简单,但你的剑法破绽太多,须得勤学苦练才行,临敌时万不可轻用。”
九日习武期满,按原先的计议,次日就要起程了。朱华凤早已备好路上所用干粮、换洗衣物,雇好马匹车仗,只等这一日出发。岳夫人这些时日每日给少冲做好吃的饭菜,盼着时光再慢一些,然而九日毕竟太短,眼看着明日自己的孩儿就要离开了,心中万难割舍。这天晚上,岳夫人将少冲叫进房中,取出一件新做好的白绫袄儿,让少冲穿上。少冲穿上刚好合身,在铜镜前一照,只觉自己从未有今日英俊潇洒,欢然道:“娘,是你亲手做的么?”岳夫人笑道:“娘的手艺还行吧?你娘是松江府人,松江的绫罗绸缎驰名天下,那儿的女子人人皆会纺纱织锦。这件白绫袄儿以上好牯绒及松江重绫做成,娘连夜赶工,总算赶了出来。天气新凉,你随身带着吧。”
正是:慈母手中线,游子身上衣。临行密密缝,意恐迟迟归。少冲心知,娘说得轻描淡写,但她眼圈发黑,必定每夜焚膏继晷,心中一股暖意流过,抱住娘喊道:“娘!”
千言万语不知如何开口,却又何须开口?仅此一字足矣!
岳夫人抚着少冲的头,已是热泪盈眶,说道:“你从小到大,为娘未尽一分责任,无奈你已弱冠成人,总不能老跟在娘身边,娘只盼着你在外平平安安,若有空暇常回来看看。”他夫妻早已商议好,苏州已无处栖身,便留在归来庄。
少冲使劲点头,禁不住泪水涌了出来,说道:“孩儿会回来的。”伤心了一回,岳夫人又下厨做了好些美味佳肴,恨不能将好吃的都做与少冲一顿吃了。又怕少冲在外吃不好,腌制些咸鱼、腊肠、火腿,用荷叶包好,供少冲路上吃,将少冲应用之物检视了几遍,才放心去睡。
次日岳夫人又起了个大早,为少冲和朱华凤做了个蛋炒汤饭,烧好面水。吃过早饭,便要启程了。少冲与朱华凤上了马车,岳氏夫妇直送至城外十里亭,将别时好难分手,岳夫人泪流满面,岳之洋虽不吱声,但双眼潮湿,可见内心仍十分难舍,正是:世上万般哀苦事,无过死别与生离。少冲一步三回头,终于渐行渐远,爹娘的身影为重重的青山遮隔。
两人一路经徐州、过芜湖,这一日行至商丘,到了河南境内,便开始留意满人。商丘乃一古城,早在殷商之时便是一个大城,街上人烟辏集,民风淳朴,俨有古风。行得饥渴,便寻店吃饭。
少冲曾在洛阳久住,对中原逍遥镇的胡辣汤情有独钟,一进店便要了三碗胡辣汤,五个馍馍。那店家上来问道:“动问客官可是尊姓岳?”少冲奇道:“你何以知之?”店家道:“今日一早,有位爷儿就吩咐了,若有位姓岳的青年侠士打此过,便留下吃饭,饭钱已预付了。”说罢叫跑堂的端上早已备好的肴馔,俱是烧猪蹄、炖熊掌、煨鱼翅、堡燕窝之类美味,山珍海味,水陆俱陈。少冲心中纳闷,便问店家道:“订饭那人叫什么名字?长什么模样?”店家道:“那老者自称姓姜,蓝布直裰,须发皆白。”少冲一听,已知是谁,便道:“这位长者热情好客,咱们却之不恭。”便欲动箸开吃。朱华凤拦箸道:“临行前你娘怎么说来?江湖人心险恶,这人大方过了头,多半不怀好意。”少冲一想也是,或者那人假扮姜公钓也未可知,望着满桌香气四溢的肴馔直流口水,道:“难道都倒了不成?”
恰在这时,门首走来两个讨饭化儿,唱着讨饭歌,伸出破瓷碗向众食客讨吃。众食客无不掩鼻,叫道:“店家,为何容乞丐进来?”店家急忙来赶。却听朱华凤道:“且慢!我家公子吩咐了,这桌的肴馔全是赏给两位化儿的。”两个化儿一听,大喜过望,凑到桌前便吃。少冲要想阻止,食物已入其口,倘若有毒也来不及了。
顷刻之间桌上杯盘狼藉,两个化儿向少冲和朱华凤大唱颂德歌,才相扶而去。店家及众食客看了无不目瞪口呆,有的道:“这人再有钱,也不该随便挥霍。”少冲叫店家收拾桌面,重新要来胡辣汤、馍馍,适才被美肴吊起了胃口,这时嚼馍喝汤如同嚼蜡,没了味道。
正担心坏人使坏,遗祸别人,忽见门首拥来一群化儿,手中都拄着竹棍,足有四五十人之多,当中也有职司较高的,心想:“糟糕,闹出事了。”别的食客却想:“满城化子已闻此人好施,都来向他讨吃,此人纵有金山银山,也给吃垮。”
却见那群叫化儿拥到少冲桌前,尽皆下拜,口称:“丐帮弟子拜迎岳少侠。”少冲慌忙回礼道:“不用行此大礼,快起来吧。”这时一个老丐从门外走进,叫道:“多年未见,公子好啊。”少冲见是丐帮在中原的团头宋献宝,忙迎上前作揖道:“原来宋长老也来了。”
宋献宝牵着少冲的手道:“公子,你可让咱们盼来了。天坛峰英雄大会虽没老朽的份,但必少不了公子,便和众兄弟赶来为你助威,我等料公子必经此处,早在此等候,适才张、梁两位兄弟回来说遇到了大贵人,才知公子大驾临此。”
少冲大受感动,道:“丐帮众兄弟如此抬爱在下,在下愧不敢当。”
宋献宝道:“公子说哪里话?公子乃我帮神丐铁拐老的关门弟子,公子好就是咱丐帮好,公子耀武扬威就是咱丐帮耀武扬威。洪帮主发下话来,一定要在天坛峰助公子一臂之力。”
朱华凤道:“听闻贵帮帮主洪七喜因病溘然长逝,新任帮主年轻有为,好施仁义,正是洪老帮主的三公子洪承畴。”
宋献宝道:“不错,说起咱这新帮主还是一位进士出身,现在朝中供职,公务甚是繁忙,大小事务都委于六大团头。世袭敝帮帮主之职,一直推贤让能,咱们念在洪家世代有恩于丐帮尚未答应,况且洪帮主处事周到,待人仁义,隐有领袖风范,实为敝帮幸事,只是这丐帮帮主的名头,有些委屈了他。”
少冲道:“请代为致谢洪帮主的隆情厚意,早年武当山上还有救命之德,萍散忽忽数载,一直无缘相会,来日定当置办酒席,请还这顿美食。”说罢躬身作了一揖。
宋献宝还揖道:“这顿餐饭并非敝帮安排,况且施舍给了敝帮兄弟,敝帮应当感谢才是。”
少冲与朱华凤对视一眼,心想:“不是他那会是谁?”
当晚宋献宝安排二人宿在城隍庙里。二更时分,少冲为一阵急切的脚步声吵醒,听隔壁有人打门,催促甚急,不久宋献宝过来叫少冲道:“烦公子随老宋一行。”
少冲欲问何事,见他脸色凝重,心想丐帮莫非遇上难事,叫自己前去帮忙,便没多问。他虽非丐帮正式弟子,但授业恩师乃丐帮中人,宋献宝也当自己是丐帮中一员,丐帮有难,当全力相助;就是全无交情,人家有所求必有所应。当下随他及另外两名丐帮弟子出了城隍庙,沿着城墙墙根行至一处,飞身上了城墙,城头复行数十步,隐见不远处一个望楼中端坐着数人,却一动不动,仿佛泥塑菩萨。
圆月如盘,照着城头亮如白昼。众人走近一看,不禁吃了一惊,楼中坐了四人,赫然便是丐帮四大团头:曾贵、谭大富、高全升、欧德齐。个个面红过耳,双目圆睁,半夜三更端坐于此,大不寻常。
丐帮弟子正要上去见礼,宋献宝瞧出异样,拦手叫他们退开,向四人道:“四位兄弟,不是说好兵分数路,天坛峰上相会,如何改道商丘了?难道事有变化,临时改变了主意?”
欧德齐开口道:“不错,我丐帮发生大事,故而与诸位哥哥相聚于此,共作决断。”
宋献宝道:“发生什么大事?要作什么决断?”
欧德齐道:“前帮主之死,都道他是因病而殁,但经小弟查明,他是被人下毒害死的。而下毒之人,正是他的儿子、现在的帮主洪承畴!”
此言一出,众人皆吃惊不小,宋献宝道:“这怎么可能?欧老弟可有真凭实据?”
欧德齐道:“帮主他自己都已招认了。”说着话从石凳下拉出一个人来,那人反剪双手,被捆了绳索,当光一照,少冲惊叫出声:“洪大哥!”
当日武当山上洪承畴曾救过少冲,少冲暗怀感恩,浪迹江湖一直无缘再会,后来听说他袭任丐帮帮主,又金榜题名,做了朝廷高官,很是替他高兴。没想到再见面时,却是这种情形之下。当下道:“弑父夺位,此事绝非洪大哥做得出来。”
洪承畴苦着脸,眼光不敢瞧向众人,道:“少冲兄弟,大哥想你得紧呢。大哥本来无功无德,忝任帮主,如今犯下错事,愧对祖宗,有负众望,唯有以死谢罪而已。”
欧德齐跟着道:“洪承畴弑父夺位,丧尽天良,自今日起,废去他帮主之位,交由有司定罪论处。”忽听宋献宝道:“只听本人供辞,不论真凭实据,倘若他是受人胁迫,屈打成招,咱们糊里糊涂就废主另立,岂不冤枉好人,铸成大错?”
少冲听宋献宝说得有理,心想宋长老毕竟老成持重,心思缜密。
欧德齐大喘其气,似是怒气填膺却又忍住不发,指着曾、谭、高三位团头道:“人证物证都在京中不曾携来,三位哥哥都参与会审,怎会出错?”
宋献宝道:“石康兄弟掌管河BJ畿事务,他可有参与会审?”
欧德齐道:“姓石的心怀异谋,害死老帮主洪七喜有他一份,被我等揭发,早已潜逃无踪。”
宋献宝听到这里,忽然大笑几声,道:“我明白了,我明白了。”
欧德齐道:“宋大哥明白了就好,姓洪的既废,丐帮不可一日无主,还要防备石康另立新主,对咱们反咬一口,所以我五兄弟要连夜指定新任帮主。”
宋献宝道:“莫非四位团头都已商量出了人选?”
欧德齐道:“不错,论德论才,此人远在我等之上,更非洪承畴这白面书生可比。他便是名闻天下、人称‘拳打十三省、脚踢南北路’的秦二。”
此言一出,闻者无不惊讶。这个所谓“闻名天下”的秦二简直没有听说过。宋献宝冷眼盯着其余三位团头,道:“几位兄弟,是否真的决定好了?”曾、谭、高三团头大喘粗气,都还是点了头。
本来丐帮按例由帮内之人接任,但有时帮内无合适人选,便推举于帮有大恩大惠之外人。是以外人居之并无不可,但恶人谷与丐帮因铁丐之死而结仇,四大团头居然推举恶人谷的谷出任帮主,实在出乎意料。
宋献宝又道:“如果做大哥的不同意呢?”
欧德齐一声冷笑道:“帮主不在,帮中大事循例由六大团头表决,少数服从多数。咱们四人都同意,大哥一人反对也是无用。”
宋献宝冷眼盯着欧德齐道:“姓欧的,你在搞什么玄虚?是不是你自己想做帮主?”他双手握拳,说着话向欧德齐逼近。
欧德齐略有慌乱,迅即宁定道:“姓宋的,你要做什么?莫非想造反不成?这里四大长老齐在,还对付不了你一个么?事既议妥,咱们也就回去了。还望宋大哥以大局为重,切勿豆萁相煎,伤了自家兄弟和气!”说话间与曾、谭、高三位团头携手跃下城墙。
少冲叫道:“放下洪大哥!”宋献宝叫道:“放下帮主!”两人瞬间心念相合,几乎同时腾身而出,一人抓住洪承畴胳膊,另一人挥大掌拍向欧德齐。
欧德齐一手胁着洪承畴,另一手携着谭大富,半空中竟不能抽手相格,只得弃了洪承畴,翻身让谭大富挡了少冲那雄厚一掌,借势却同三团头一起如滚滚黄沙掠过,转瞬之间去得远了。
半空中这一连串变化也只在瞬间,宋献宝见已救下帮主便也不再追击,转头呼叫却叫不应了,原来欧德齐半空中居然顺手给了洪承畴一掌,虽力道不足,但正中顶心,震伤百会,命在须臾。两人急忙为他输气过脉,过了两个时辰,洪承畴终于回过气来,只是一直昏迷不醒。
石康未参与会审,又缺席城头长老之会,这不算异常,但说他害死老帮主洪七喜,这叫宋献宝如何相信?五大团头中,石康是出了名的硬骨头,行事光明磊落,绝不会干暗室害人之勾当。必是欧德齐欲阴谋政变,先胁迫曾、谭、高三位团头诬陷洪帮主弑父,再扶植一个无名小辈作为傀儡,自己好当幕后帮主。本想从帮主口中问出真相,但此时他也只有摇头而已,好在还有一口气在,善加疗治,假以时日,应该可以治愈。眼下还要防备欧德齐再度前来要人,便叫人好生看护。
没想到欧德齐行动之快,次日便撒布告示,告示中云:现帮主洪承畴谋逆已被废除,新帮主继任大典将于九月初六在王屋山下举行。
丐帮面临如此重大危机,怕的是人心浮动,自乱阵脚,宋献宝久经风浪,眼下只有查明真相,方能阻止欧德齐阴谋得逞,他吩咐手下弟子暂不理会告示,一边找丈夫为帮主诊治,一边派人寻找石康。
众人又想:凭欧德齐一人不会如此胆大妄为,他背后定有强人为靠山,新帮主继任大典偏偏选在王屋山下,日期又偏偏是重阳前几日,难道会是古月山庄的人?古月山庄广撒英雄帖、召开玉箫英雄大会,而江湖上谁也不知其底细,说不定设下天大的圈套让众人去钻,此行必定凶险重重。
但明知山有虎,偏向虎山行。对方虽布下陷阱,但也不能就此怕了。当下宋献宝着手安排王屋山一行,选派精干心腹弟子十名跟随,租了一驾马车载上帮主同行。少冲和朱华凤则各自乘马,众人结队取道许州。
正值仲秋天气,一路上但见铜台高峙,济水西流,枫叶满山,黄花堆地,秋蝉聒噪,愁蝶蹁跹。
众人贪看景致,不料车轮脱毂,只好下车迤逦而行,渐渐天色晚了,错过了宿头。顺着济河而行,月光渐上,一川皆白,平林漠漠,荒烟如织。时值大旱荒年,庄稼颗粒无收,农户纷纷弃家逃荒,以致中原腹地远近百里竟无人家。
有人提议露宿,但另一人道:“咱们没什么,只怕怠慢了岳公子,朱姑娘多有不便。”宋献宝道:“咱们再走七八里,说不定能碰上人家。”
行了五里地,一丐帮弟子叫道:“好了,终于遇见个活人了。”只见路边一个坐着个小姑娘,约摸十七八岁,打扮似大户人家的丫环,却弄得灰头土脸,一边揉搓自己的脚踝。有人上去问讯,那小姑娘道:“小女贱名巧云,是萧都尉家的奴婢,住在这山上不远,因去前面五十里市集采办杂货,途遇响马,与同伴失散,又把脚崴了,看来天晚之前赶不回家了。”说罢嘤嘤哭泣。
宋献宝上前道:“咱们是过路行商,路上错过了宿头,今晚尚无落脚之处,不如咱们送你回去,顺便讨个宿处,如何?”
巧云转啼为喜,道:“好啊好啊,且不说诸位对奴婢有搭救之恩,我家主人热情好客,定会留宿的。”
宋献宝转来问岳少冲的意思。少冲听那丫环话中,距前面五十里才有市集,天黑前必定赶不到了,去她家借宿倒也甚好,只是这荒山野林的冒出个大户人家的小丫头,甚是突兀,隐隐觉得其中不大对劲,但一时又想不太明白。一瞧朱华凤也是冷眼如电,直视巧云。那巧云被她盯得全身发抖,却道:“莫非你们也是响马?”
众人都道:“我们哪是响马?”
巧云道:“不是响马,为何贼眼一直盯着我不放?”
朱华凤心道:“如此牙尖嘴利,看我怎么收拾你。”当下近身捏住她脚踝,道:“咱们走江湖的,都会几手江湖把式,给你把脚骨接上,才好走路。”说着话双手用力,痛得巧云汗水直冒,连呼:“饶命!”
众人见了都觉好笑,谁都可以得罪,就是这位公主得罪不得,否则只有挨整的份儿。
朱华凤替她接脚之际暗自留心,那巧云倒也真是崴了脚,衣服有几处裂口泥污,除此之外,周身并无他伤,若说为响马追杀而逃走,脚板却不见磨皮起泡。朱华凤没看出大的破绽,便也不动声色。
众人便由她指路,爬上一座大山。到了一片树林,已是暮色四合,那树林子里透出灯光,看来真有人家。
车夫推车下坡,不多时,但见小桥尽头一簇房舍,甚是幽邃,门垂翠柏,宅近青山,粉墙泥壁,砖砌周圆。
有丐帮弟子走到门首叩门,连叩数声,才有人应道:“何人夤夜至此搅扰?”
宋献宝道:“是过路的,错过了宿头,敢借贵庄一宿。”
里面人道:“要投宿,寻客店去,夜半至此叩门,莫不是歹人么?”
宋献宝道:“我们不是歹人,实是过路的客商,乞方便一下。”
门吱的一声打开,是个童子,见来人众多,便说道:“这里不留宿过路人,你们去吧。”说罢便欲关门,一名丐帮弟子冲上前把门强行拉开,道:“真岂有此理,咱们偏要留宿。”那童子吓得大叫道:“不好了,有响马来啦!”里面立即奔出几个健仆。
巧云上去解释,庄仆依然不信。却从门里走出一个老妇,说道:“还说不是歹人,如何胁持女奴、伤我家仆?”那老妇头裹花绒蓝帕,身穿百衲罗袍,腰垂双穗紫丝绦,身后三名侍女提着灯笼。
宋献宝上前道:“误会而起,得罪则个,我们确是过路行商,路遇这位叫巧云的丫头,说是为响马打劫,与同伴失散,故而好心相送,因错过宿头,顺便告借一宿。”
老妇道:“好说,穷途逆旅,人情之常,此处颇不宁静,常有响马出入,村仆野童无知,得罪莫怪。”便叫家仆大开庄门,请众人进去。
少冲等人道一声:“叨扰了!”拥进庄院,车夫们牵马搬行李。巧云自有家仆带去擦药不提。
那老妇将众人邀进中堂奉茶。
宋献宝问道:“敢问庄主上姓?”
老妇道:“拙夫久宦在外,家中止闺阁中人,久无外客至此,今得诸位光降,大是有幸。想是饿了,且请用夜饭。”
丫头仆妇抬桌子摆酒菜,不一刻摆了两席。那老妇道:“夜暮荒村,山肴野蔬,唯有两坛村醪,乃老身陪嫁之物,陈年老窖,尚足待客。”
宋献宝道:“夜深扰静,蒙见留宿,已觉不安,何敢当此?”
老妇道:“诸位先请慢用,老身失陪。”说罢在一群侍女簇拥下从侧首小门进去了。
虽是山肴野蔬,却有鱼有肉,香味扑鼻,这些化儿平日尽吃残羹剩饭,见此美食,馋得直流口水。主人家一走,丐帮众人便没了拘束,揎衣裸袖,便欲开吃。朱华凤道:“出门在外,还是小心为好。”取下银簪,查验酒菜中有无下毒。众人笑她多虑了,又见无毒,便狼吞虎咽起来,有箕坐而食的,有胡抓乱扒的,一时间觥筹交错,乱成一片。
宋献宝勒令帮众道:“明日还有赶路,不得滥酒。”众人说好浅尝辄止,没想到这酒入口甘美,如饮琼浆玉液,实在忍不住多喝几口,连宋献宝自己也喝得酒酣耳热,怎得管束部下?
众人饭罢,等了良久,却不见庄上的人来收拾碗筷,有叫化儿便叫道:“老院主,咱们吃完了,快领咱们睡觉吧。”“喂,怎么一个人都不出来,都死了么?”有的等得焦躁,连污言秽语也骂了出来。宋献宝听到这个“死”字,酒吓醒了一半,暗觉事态似乎不妙,便命四个弟子道:“蒋、陈两位兄弟,你们到后院查探一下。”四人得令,吆喝一声,从侧门进去。
众人耐着性子坐下来,寻思这老婆子搞什么鬼。过了一炷香工夫,仍不见蒋、陈二人回来。宋献宝心中焦急,表面却镇定如恒,对一个汉子道:“龙兄弟,你瞧瞧去。”龙天石心细如发,办事干练,让他去宋献宝最是放心。
龙天石得令径奔后院而去。众人又等了一炷香工夫,还是不见回来,这一下众人都觉事态严重,有的道:“这庄子也不见得多大,怎么几位兄弟一去就复返了?”“这老婆子与咱们无怨无仇,何故向咱们下手?”“是不是进庄时孔兄弟行为粗莽,便此得罪了庄上的人?”
宋献宝道:“真岂有此理!就算有所得罪,进庄之后便已谢了,还要我等如何?走,咱们都去向老婆子评理去。”朱华凤道:“咱们不可分散了,让敌人各个击破。”于是各拿家伙,或提灯笼,或端烛台,挤作一团涌向后院。
庄子里到处一片漆黑,耳边除了风声猿啼,静得可怕。后院几排厢房内摆设如常,却无一个人影,似乎庄子里的人忽然消失了一般,连派出去找人的几位兄弟也没留下一具尸体。众人只好回到堂上,商议对策。有人道:“莫非入了鬼庄,遇到鬼了?”他随口而言,话说出来连自己也感害怕,一屁股坐空,棍棒落地,铿然有声。众人正在戒惧之时,这一声恍如平地惊雷,倒把众人也吓了一跳。宋献宝与少冲、朱华凤商议道:“敌暗我明,此地不宜久留,连夜离开为是。”
突然有人冲进堂上来道:“不好了,咱们的马都给毒死了。”众人一惊,都奔到马厩来,果见马匹都卧槽僵死,七窍流血。宋献宝道:“看来敌人想把咱们困死在此。”便在此时,前院传来一个撕心裂肺的叫声,那叫声划破夜空,听来毛骨悚然。宋献宝听出是帮中弟子农一鸣的声音,急忙奔到前院来,正好与回奔的农一鸣撞个满怀。农一鸣神情惊惧,指指后面,语无伦次的道:“人,死人,都在那里……”
宋献宝向他身后看去,见那边是一片树林,树上似乎挂着什么,随风摆来摆去,一股极浓烈的腐臭之气冲鼻而至。这时少冲、朱华凤等人也提着灯笼赶来,众人大着胆子凑上前,虽心中早有所料,还是吓了一跳,原来树上挂了五具尸体,已腐烂得面目全非。宋献宝在地上发现几张经雨淋湿的帖子,少冲见是玉箫英雄大会的请帖,自己身上也有这么一张,便道:“这五人都是武林中人,受邀参加王屋山玉箫英雄大会的,咱们也是。说不定附近还有死尸。”
他话刚说罢,便有人惊叫道:“快来看,这里还有……”众人闻声奔近,见树下石间横七竖八躺着十来具死尸,脸色尚生,血腥味冲鼻,看来才死未久,蒋、陈、龙几位丐帮弟子也在其中,皆是身中暗器。暗器中喂了极厉害的毒药,见血封喉。
宋献宝见帮中兄弟惨死,不惧反怒,向着夜空大声道:“欧德齐,你这个老狐狸!老子便在这里,有种的现身出来啊。暗放冷箭,岂是英雄好汉所为?”
少冲也吼道:“我岳少冲在此,你们要杀冲我一人来!”吼声在林间院墙里回响,却无一人回应。
除了丐帮几位新死之人,另外十八具尸体皆是江湖上成名的侠客,论武功虽非顶尖一流,但也不是泛泛之辈,尽皆死于此处。这十八人目眦欲裂,眼珠外翻,几乎掉出眼眶,面皮红肿满是划痕,甚者已被划得面目全非,看来还是用自己的双手所划,可见死时痛苦异常,以至抓破脸皮。宋献宝好奇心起,上前查视一遍,并未发现致命外伤,也无中毒之象,只在二人脚板心找到一个血眼。众人相顾骇然,均想不出武林中有哪门功夫以刺足心而致人死命。
朱华凤见还有一个秃头,一个独眼,说道:“这两个不成器的也来赴会王屋山,死在半路之上,也算他们的造化。”少冲认得是蓬莱派的“秃头苍鹰”任连仲、“独眼神龙”余潮音,想起当日朱华凤用计让任、余二人拖住风魔小太郎,才得以摆脱他的纠缠,美黛子的温柔娇态又浮现脑海,不禁心中一苦。
宋献宝只道是欧德齐玩弄诡计,本来众人已成他到嘴的肉,却不即时吞下肚去,偏要吓唬几下才觉好玩。虽甚气恼,却也无可奈何,只得命丐帮弟子严密防守,保护帮主要紧。
一行人已死四个,剩下宋献宝及六名丐帮弟子,加上少冲和朱华凤共是九人,于是聚在前院围坐一圈,各守一个方位,将洪承畴围在中央。不远处烧起火堆,将整个院落照得亮如白昼。九双眼睛死死盯向前方屋顶、墙头,但过了许久,也未见敌人有所行动。
折腾了这么久都不免倦怠,就是身怀绝世神功的少冲也觉身困体乏,双眼一闭打了一会儿盹,再开眼时,发觉其余诸人皆身子歪斜,暗叫糟了,忙拍打诸人。诸人从睡梦中惊觉,才想起身处险地,竟然如此大意睡着了!相互查视一番,未见有人受伤,洪帮主也还在原地,方才大大的松了口气,庆幸敌人并未趁机偷袭。
宋献宝怕再次睡着,站起身绕圈走动。正在此时,忽听远处一个幽幽的声音道:“庄上的人听着,快快献出少女来,饶你们不死。”那声音极微极弱,仿佛发自云端,又仿佛发自地底。众人心道:“来了!”这时听到人声,倒不觉得如何怕了,不论他是人是鬼,总之现身出来,便有法子应付。
不久那声音第二遍传来,却大了许多,又近了许多,仿佛人已在庄外。众人暗惊道:“这人来得好快!”
宋献宝喝道:“何方妖孽,在此作祟?”星光下只见墙头一个影子如招子般随风而摆,那声音又道:“咦,不将人送到比干庙,还请了这么多人相助,不想活命了么?”话音未落,众人只觉阴风拂面,一团白影扑到。宋献宝、少冲几乎同时出掌击去,那人突闪而开,说道:“好厉害!”跟着有人厉声尖叫,刹那间叫声随着那团白影如飞而去,良久不绝。
这时才听一名丐帮弟子叫道:“蒋方良兄弟被那怪物叼走了!”话音颤栗,显是惊怖非常。宋献宝大惊,蒋方良乃他最宠爱的弟子,时常带在身边,不意今日为妖人所擒,而自己当时竟毫无觉察,心想妖人这时已在三十里之外,追之不及,不禁又是痛惜又是愤恨。
众人又都回到堂上,有的道:“老婆子明知妖怪要来要人,却不知会咱们一声,自己先躲了起来。”有的道:“她原本说过此处不宁静,不能留宿过路客人。”还有人道:“说不定老婆子一家已给害死。”
宋献宝道:“这人不知是何来路,他说献什么少女,莫非真是吃人的妖怪?”说到最后一句,话音打颤,心想方良此时只怕已然葬身鬼腹,绝无幸免了。众人知道这一群人中只朱姑娘是少女,要吃也该吃她,听了宋献宝之言,齐向她看去。其时朱华凤也吓得花容失色,好在当时立身少冲身后,不曾为妖人掳去,这时心中稍定,见众人瞧向自己,道:“你们没听过河伯娶媳妇的故事么?这世上哪有鬼怪?这人冲着庄上之人而来,把咱们当作庄上之人了。”
众人才想起那妖人说过“还请了这么多人相助”,看来并非藏在暗处的敌人。少冲道:“我想起来了,这人的武功似乎便是幽冥大法,世上会此武功的除了陆鸿渐,就只有跛李,难道他还没有死?”朱华凤道:“他没有抓到所要之人,只怕还会重来,咱们还是小心为是。”少冲却道:“他来得正好,我要亲手除掉这恶贼为太公报仇。”
终究敌暗我明,身处不利之地,敌人真要来袭还是防不甚防,当下众人仍旧聚在中庭。
少冲灵台清明,气机透达虚空,数十丈外任何风吹草动都逃不过他双耳,这时听出两人朝庄子走来,脚步一重一轻,显是一男一女,而步伐匆忙急乱,不似针对众人而来,倒像一对生人黑夜中胡闯乱撞。
再过一会儿,众人都听出有人奔庄而来,不知对方来路,不敢妄动。少冲感觉来者声音好熟,见他们一时并未进庄,便低声对众人道:“我去看看。”当下脚踩轻功,潜身到庄门外一块大石后。
他刚一蹲下,朱华凤也跟了来,少冲连忙拉她伏下身子,示意禁声。
不久那两人走近,那个男子道:“前面有户庄院,咱们投宿一晚,明日再赶路……别怕,有我武名扬在,神鬼潜踪,百无禁忌。”
少冲心道:“果然是他,另一人必是梁飞燕了。”果听梁飞燕的声音道:“那个头陀他,……他真的死了么?”听声音十分惊恐。武名扬道:“跛李被魔教七散人围攻,身上中了四十多刀,又被叔孙纥盖了一掌,坠入济河湍流,不死才怪。”他语含得意,少冲听见心想:“原来货但翁他们也来啦,那妖人果然是跛李。”
又听梁飞燕道:“那头陀身上的书岂不就此随枯骨湮没?你说害死王好贤,盗走《莲花宝卷》,都是跛李一人所为,是不是骗他们的?”武名扬有些生气的道:“燕妹,你不要胡乱猜疑,那《莲花宝卷》委实是跛李盗走的,不信你搜我身上,看有无此书。”梁飞燕道:“你急什么?我只是随口问问?”武名扬道:“外人面前若这般口无遮拦,立即惹来杀身之祸。”梁飞燕称是,武名扬又道:“《莲花宝卷》算得了什么,王森父子还不是没能保住性命?还是你们张家的家传武功甚妙。”梁飞燕道:“我已跟张家一刀两断,干么还说‘我们张家’?听张再兴说,张家武功得自于半部《武林秘芨》的抄录,要是找到另外半部,合二为一,武功必定天下无敌。”武名扬道:“前半部《武林秘芨》在南宫破败手中,要想从他手中夺过来,不啻于虎口拔牙,难比登天。除非……除非先练后半部,待武功胜得过他,至少打个平手,那时无论用计还是动武都容易些。”梁飞燕道:“名扬,我知道你想学张家的武功,我当然鼎力相助,可是张家武功我半点不会。”武名扬忽然柔声道:“燕妹,从我见你第一面起,我就知道我找到了今生的另一半,为了你我甘愿舍弃一切。”梁飞燕道:“我也是……好吧,我便回到张再兴身边,待偷到那半部《武林秘芨》后再来找你。”武名扬道:“不行,他会杀了你的,我还是不练了,最多让陆鸿渐他们毙命罢了。有你在我身边,死何足惧?”
这边朱华凤听了,在少冲耳边轻声道:“武名扬好会哄女孩子开心,你就不会。”少冲从未这么靠近公主,但觉她吹气如兰,体自生香,莺声燕语中若有爱意,觉得大不自在。
又听梁飞燕道:“别说这种傻话,张再兴不知道咱俩的事,不会怀疑我的。”她话才毕,忽听西首有人抚掌说道:“好一对奸夫淫妇,私通倒也罢了,还要谋害亲夫,胆子也忒大了些。”听声音正是张再兴。
梁、武二人俱各一惊,抱在一起。张再兴笑道:“在下送武大人一个如花美眷,大人也不要太过吝啬,连玉玺也要收入囊中。”说着话从高处跳了下来,后面跟着跳下两人,三人却是同时落地,发出极轻微的一声响。武名扬怔道:“玉玺?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?”三人走近,才看清张再兴后面两人乃一翁一媪,皆是农家打扮,身材却甚高大,认得是聋老者、哑婆婆。
张再兴这时道:“武大人,你整日价把一个烂布包抱在身边,不是传国玉玺是什么?不交出玉玺,得罪莫怪!”他手中摇着一把铁骨扇,显得甚是潇洒,话音刚落,将铁骨扇一收,左掌向武名扬面门挥砍过去。
武名扬和梁飞燕矮身各拔兵刃,一刺张再兴前胸,一刺小腹。他二人早在张再兴近身之前便低声商议好了这招,端的狠辣,料想不能致他死命,也能刺成重伤。张再兴也没料到他二人一上来就联手,左掌刚将武名扬的剑势引开,便觉下面寒意侵体,急忙挥扇向下一封,当的一声,梁飞燕手中只剩下半截柳叶刀,张再兴小腹处划出了一条长口子,所幸伤口不深,他若非以扇相封,化纵为横,腹处早被洞穿。当下勃然怒道:“当真敬酒不吃吃罚酒,张某送你这对狗男女上西天便了。”掌扇交错,抢攻而上。他手中这把铁骨扇合上可以打穴,张开可以当盾牌护身,一攻一守,一物兼作两用。出掌之时先以扇遮掩,扇底突然发掌让人防不胜防。
这些奇招并非书上所有,乃他随心自创,《武林秘芨》博大精深,妙用无穷,即便悟性再浅之人看了,也会举一反三,即便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招势也能化腐朽为神奇。
武名扬身上中了七八掌,口鼻都流出血来,手出长剑竟如无用,非但无用反而有害,每每将及张再兴时,也不知他如何一引,剑尖竟反刺自己。当下弃了剑,改使庆春拳。左手拳头一出便即打在自己眉眶上,右手拳头刚要及张再兴身时,却被他一拨,打到梁飞燕左肩上。
张再兴笑道:“你也不用客气,干么跟自己过不去呢?”突然退了几步,也不见他迈足,竟似滑开一般,人已在梁飞燕身后,铁骨扇架在了她脖子下。梁飞燕反应不及,已然受制,深知这扇乃精钢打造,边缘极是锋利,只要他轻轻一勒,自己便即送命,吓得不敢稍动。张再兴道:“这贱人偷野汉子,张某是舍得杀的,不过看在玉玺的份上,张某戴这顶绿帽子又有何妨?武大人,你交出来吧,张某说到做到。”武名扬道:“我真的没有玉玺,你要本官到皇宫大内去偷么?本官这点道行,只怕还没入禁宫,已被剁成肉泥。”
张再兴道:“你还要强言狡辩……”正说至此,忽听得背后不远处呼吸声此起彼伏,刚才只顾着打斗,这时静下来,加之近了些,才知石后藏了人,但究竟是两人还是三人却听不出来,料想是敌非友,心道:“好险!”随即一掌拍出,立将那名丐帮弟子隔石击毙。
少冲未料他出掌如此之快,反应过来时,张再兴第二掌向朱华凤拍到,当即举掌与他相对。张再兴便觉一股排山倒海的掌力推到,气为之一窒,暗自惊骇:“石后还有高手,内功一至如斯,呼吸声若有若无,难怪我没有听出来。”急忙使出内力挪移之法,想将这股突如其来的大力移开,但这力实在太大,只移得十之五六,人已飞了出去,撞在对面的大树上,叶下如雨。
少冲大步走出来,道:“张再兴,你认贼作父,还有脸面活在世上么?”这一声内力充沛,声震梁尘,响遏行云,闻者无不耳鼓震痛。
张再兴只觉脊背痛极,指着少冲道:“你这反覆无常的小人,张某悔不该未听何道长之言,将你杀了。”便欲来战少冲,发现武、梁二位逃得不知去向,不除此二人心有不甘,当下拾起掉在地上的铁骨扇,道:“聋哑二老,这里交给二位了,张某身负要事,先行一步。”说罢一个筋斗跳到高处,如飞般去了。
聋老者、哑婆婆对视一眼,跳上前来双战少冲。少冲与他们交上手,便觉二人内功非凡,掌法精奇,与中原武功大异其趣。一人攻时,另一人必补其空缺,两人配合攻守法度谨严,虽各有破绽,合起来却天衣无缝,相当于当世四大高手,饶是少冲武功奇高,斗得也甚是吃力。
朱华凤也看了出来,暗暗焦急,正好宋献宝带人赶了来,忽心生一计,便道:“这二人是关东聋哑二老,满洲人的走狗。少林派的同苦方丈,你拦东路;武当派的真机道长,你挡住西路,丐帮的宋长老,你攻南边;空空儿前辈,你去北面,今晚别让聋哑两个老东西逃了。”她边说边打哑语,仿佛旁边也有聋子,好让聋老者也看个清楚。
聋哑二老大是心惊,这四人除了丐帮的宋长老每一个都是中原武林了不起的人物,空空儿的武功那晚领教过,古里古怪,极难对付,空空儿之名也是后来听张再兴提起。二人也没想正邪不两立,少林武当如何会与白莲教联手,只看来了好些人,丐帮的宋献宝走在前面,便信以为真,同时跳出圈外。
二老正欲飞身逃走,却听四面呼呼风响,似乎有大群怪物奔来一般,待至近处,才见两名大汉抬着一个滑杆,行走如飞,在山坡上如履平地,忽然纵身跳上两棵大树,双腿夹着树干,将滑杆横在两树之间。这时东南北三面也是怪声迭起,顷刻间冒出数百名黑衣大汉,皆手执钢刀长矛,灯下映照如雪,数百名大汉一齐现身,同声大笑,均潜运内力,震得众人耳鼓阵阵发痛。
宋献宝喝道:“你们是谁?夤夜至此,有何见教?”他话一出口,连自己也是吃惊,原来群贼笑声中的内力交迸相叠,生成一股极大的冲击力,宋献宝虽是暗运内力呼喝,却被这冲击力消弭于无响,连自己也听不见自己的话。暗忖:“这群人个个武功不弱,不知是何来路。”
丐帮众弟子中内功稍弱的,开始只觉心惊胆颤,到后来大感烦恶,陡然间胃缩喉收,大口大口呕吐起来。有的头晕目眩,站立不稳,软身摔倒。朱华凤以手掩耳,仍觉胸口气闷,呼吸不畅。忽觉背心搭上一手,一股至阳至纯的内力源源不断的输入,才觉舒服了些,回头见是少冲,对他一笑以示谢意。
少冲见这笑声没完没了,猛然间张口一股清气吐出,一阵低沉的吼声响起,仿佛天边连声闷雷,突然间变大,犹如平地一个焦雷炸响,所正对的那些黑衣大汉被震得东倒西歪,有的从高处滚了下来,而站在少冲身旁的宋献宝等人却只听见少冲作龙吟虎啸,吼声并不怎么震耳。少冲转几个身,四面八方的黑衣大汉尽皆歪倒,笑声渐消,才收住吼声,霎时天地一片静寂。只听得几个丐帮弟子、黑衣大汉的呻吟声。
滑杆中那人说道:“岳少侠的吼声与少林派的狮子吼、辽东风雪堡的龙虎啸不相上下,难得难得。”
少冲听他说话,才知是多尔衮,此人年少老成,说话口气跟个大人相似。这些黑衣大汉也当是潜入中原的满洲武士。
朱华凤喝道:“多尔衮,你好大的胆子,大明天下好似你家一般,任意来去。”多尔衮笑道:“公主不必动怒,金明本是友邦,只因满汉之间相互仇视,致以两国兵连祸结,小子不远千里,游遍江南、中原、幽燕、滇南、沙漠、回疆等地,便是广交朋友,以消释满汉之嫌,化解宿怨,用心何其良苦!”朱华凤冷笑道:“满洲屡侵我大明疆土,残杀边民,这也是消释满汉之嫌?宿怨已深,岂是你交几个朋友就能化解得开?更何况你本意不在于此。”
多尔衮道:“依公主之见,满汉两族如何才能息争罢斗,和睦相处呢?”朱华凤道:“满人还我所侵城池,向我大明赔礼道歉,从此两国互不侵犯,各安一隅。”多尔衮一笑,道:“我倒有个更好的法子,不如两国合二为一,到时满汉一家,都是自己人,便不会有争斗了。内斗既息,国力自然强盛,必当威震海外,朝鲜俯首,日本束手,红毛贼虽远必诛。不知公主以为如何?”朱华凤抚掌笑道:“妙哉!”
众人一愣,连多尔衮也未料到她立表赞同,却听朱华凤续道:“那么快让满洲皇帝立即向大明俯首称臣,我大明皇帝也立即派人接管满洲,设立卫治,满汉一家,从此再无纷争。”
多尔衮大怒,道:“呸!姓朱的该向我朝天子俯首称臣,可笑一个两百年至今未亡的朱明王朝竟没有传国玉玺,试问有何资格统治天下?”
朱华凤闻言心想:“又是玉玺,我朝难道真的没有传国玉玺么?”便假装不懂,问道:“什么传国玉玺?要来干么?”
多尔衮笑道:“你是明知故问呢还是真的不知?传国玉玺上刻了八个字:‘受命于天,既寿永昌’,乃秦始皇所制,以为印信,这皇帝之位才算名正言顺。屡朝相传,至元末时为元顺帝带入沙漠,你朝故未得此。”
众人听了,也不知他说的是真是假。朱华凤生怕众人信了,说道:“黄毛小子,说话信口开河,骗得了别人,骗不了本公主。”多尔衮道:“不瞒你说,本贝勒得知玉玺辗转流落到了中原,此行便是为此而来。你若抢先得到,不妨拿出来瞧瞧,是真是假,看了不就知道了么?”
朱华凤心念一动,有了主意,便道:“好吧,我便给你看一下,叫你死了这条心。不过,满汉既是朋友,你不可动手动脚,伤了咱们。”
多尔衮见她用自己的话挤兑自己,心想这女子狡猾得紧,莫被她骗了,说道:“你若真有玉玺,本王还有什么好说的?拿过来吧。”
朱华凤一声娇笑,道:“王爷还是下树来吧,莫非让我这堂堂一国之公主跳上树来跟人说话?”
多尔衮道:“那倒也是。”他话才毕,就见两名大汉纵身落地,稳稳当当,多尔衮在滑杆上竟不受丝毫震荡。
朱华凤低声对少冲道:“呆会儿你挟持多尔衮,咱们一起向外冲。”少冲点了点头。
这时滑杆停到聋哑二老身旁,多尔衮命令点火,一声令下,数百名黑衣大汉一起点燃手中的松明火把,照得圈内亮如白昼。朱华凤笑盈盈的走过去。多尔衮见她手中沉沉的,多半便是玉玺,心中先是一喜。恰在这时,忽然一团灰影扑上,自己被人横空抱起,心中一片迷乱,跟着便觉一阵掌力潮涌而至,气为之一闭,半空中只听聋老者说道:“好霸道的随心所欲掌!”随后身子一震,双足落地,睁开眼才见抱自己的是聋老者。聋老者与哑婆婆心灵相通,便如一人一般,是以哑婆婆一加知觉,聋老者便已有了防备。
数百汉黑衣大汉见起了变故,不等号令,俱群声呼喝,刀枪剑戟,一齐向少冲、朱华凤、宋献宝等丐帮众人攒刺过来。这数百人均是辽东勇士,个个算得上一流好手,单个已难对付,何况成了十对一的局面。场中刀光剑影,来去纵横,时闻惨叫之声。多尔衮在旁叫道:“留一个活口。”众武士不知留哪一个活口,只怕别人都将对手杀光了,自己却不知手底是最后一个而杀了,岂不是没了活口,人人皆存此念头,是以出手都留了三分余地,不下重手便是。
场中于少冲等人已越来越不利,打倒了数人,又有数人围上,仿佛永远也斗不完。众满洲武士斗得焦躁,已然不分轻重。敌我悬殊,寡不敌众。这边少冲忽见三名大汉一使狼牙棒,一使镔铁怀杖,一使铁牌单刀,攻到了朱华凤近身。朱华凤身上暗器早已放完,不由得暗暗着急。那使铁牌单刀的汉子左手使牌向上一挺,右手单砍朱华凤双足,朱华凤身形略退,后面狼牙棒、镔铁怀杖齐到,三面受敌,已然避无可避,正此万分紧急之时,却觉一团灰影旋风般卷至,那三人兵刃一同脱手,飞入半空老高,一惊之下,急忙后退数步,护住要害。来人正是少冲,当下高声叫道:“宋长老,咱们往西走吧。”
众人如黑夜之中找到了方向,都向西撒走。少冲在前开路,宋献宝殿后。马匹连同马夫均被毒死,洪帮主由几名丐帮弟子拖着板车保着一路狂奔。天色渐亮,加之此去许州城不远,金人倒也不敢太过放肆,追了一二十里便停了追赶。
于路上众人在想,那杀人鬼庄设陷阱杀害武林人士,其主人究是何人?意欲何为?古月山庄,魔教,还是多尔衮一伙?当时困乏已极,以至睡着,敌人正可一网打尽,如此良机却给放过,冒出一个似跛李的妖人,却只抓走一个蒋方良罢了,难道对手并非针对众人而来?抑或忌惮少冲、宋献宝武功高强,非任连仲、余潮音等人可比?真是百思不得其解。